又是一個母親節。我決定給母親一份禮物。我要用我笨拙的筆告訴她，媽媽，其實在女兒的心中藏滿了對您的愛。

　　我從小體弱多病，母親不知為我流了多少眼淚！在襁褓中時，我起了麻疹，卻被醫生錯打了退燒針，險些喪命。母親沒日沒夜地看護著我，直到我康復。從此，在不知不覺中，母親對我的愛增加了許多。她不顧姐姐和妹妹的叫屈，一味地偏愛著我。我命運多舛，在十歲那年又得了腸結核。給我看病的那個鄉村醫生偷著告訴我母親，這個孩子二十歲都活不到。當時我哪里懂得母親的悲傷！我常常看到母親偷著流淚，一看到我又強裝笑容。我還以為她是心疼我天天打針，就安慰她說：“媽，你別哭了，二菊不怕打針，打完針我就可以去上學了。”母親把我摟在懷里，痛哭失聲。

　　從此，家里養的幾只雞成了我的了。吃雞蛋成了我的專利和每日必做的功課。看著因缺鈣羅圈腿的年僅四歲的小弟和眼淚汪汪地看著雞蛋的小妹，我哪里吃得下這份獨食！母親看我不吃，總是連喊帶罵，逼著我吃。我常常哽咽著，把雞蛋和著眼淚一塊咽下。直到現在，在我意識深處，還藏著對雞蛋的反感。我很少吃雞蛋，雖然知道它是很有營養的東西。

　　也就是從那以后，打針吃藥成了家常便飯。母親怕我疼，每天不厭其煩地給我熱敷。并給我補落下的課。就這樣，我雖常耽誤課，但我的成績始終是班級里最好的。有一階段，我忽然覺得耳鳴，聽什么東西很費力，母親知道后，毅然扔掉了我的藥。多年以后，我才知道我吃的雷米風吃多了會導致耳聾。母親保住了我的聽力，使我沒能成為聾兒。

　　十三歲那年我考上了本縣有名的重點中學——錢家店實驗初中。從此，我和母親聚少離多。剛開始去的時候，因為想家，我常常偷偷哭泣。經常在夢里見到母親，醒來就再難入睡。我產生了退學的念頭。當時學校條件很艱苦。快入冬的時候，我著了涼，一到水房就尿褲子。這對于一個少女來說，是多么可怕的事！我不敢告訴老師，也不敢跟同學講。每天膽戰心驚，精神都要崩潰了。就好像真的有心靈感應似的，母親來看我了。她給我帶來了厚厚的鵝毛墊子。母親千叮嚀，萬囑咐。她說：“二菊，你要好好學習呀！你可是媽的希望啊！”母親的一句話留住了我，我從此發奮苦讀。在以后的求學生涯中，我始終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。

　　盼星星盼月亮，母親終于在我十九歲那年盼回了我。我成了一名人民教師，如母親所愿，成了一個吃皇糧的人。

　　上班的地點離家有七八里路。母親每天都要早早地起來給我做飯，飯好以后才叫醒我。等我下班回家，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在了桌子上。偶爾幾次活太忙，飯不應時，母親是怎樣的自責呀！可是那時我卻一點也不知道體貼母親。結婚以前，我沒做過一頓像樣的飯菜，碗也沒涮過幾回，卻天天嚷著累。母親家里活地里活手腳不停地忙碌著，卻從不支使我干活。有時看她實在忙不過來，我去幫她，她卻說：“這兒不用你。快備你的課去吧。別耽誤了人家的孩子！”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走開了。現在想來，我那時真是太……

　　結婚以后，我又成了母親的牽掛。每到禮拜，她就屋里屋外地走，盼我回來。每次回家，一打開大門，母親就會小跑著迎出來接我。那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啊！兩間東倒西歪的土屋，房上稀稀落落的荒草，被灶煙熏得烏黑的馬窗戶……在這個背景下跑來了母親！她瘦得皮包骨，穿得很破舊，趿拉著鞋。她笑著叫我的乳名，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………每到此時，一股又熱又辣的氣流就在我胸中洶涌不止。我必須用百倍的勇氣逼回我的淚水，忍住即將脫口而出的嗚咽。

　　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。年復一年的勞作使她過早地衰老，五十幾歲的人牙卻掉了一大半。貧窮、子女多使她落下了一身的病，與父親日復一日的爭吵也消磨著她的柔情。也許是到了更年期的緣故吧，母親更愛嘮叨了，脾氣也越來越不好。但即便這樣，她對我也從不發火。她總是用嗔怪的口吻說我：“傻孩子，你別再顧家啦，看，把你都拖累成什么樣了……”每到這時，我都不敢看母親，怕她眼中的那種舐犢之情又勾出我的淚水。

　　很小的時候，讓母親能天天吃上她愛吃的大米飯就成了我的一個心愿；看著母親被灶煙熏得常流淚的眼，為母親買一所房就成了我的一個心愿；聽著母親被疾病折磨得壓抑不住的呻吟，給母親看好病就成了我的一個心愿。然而，我的生活一直很窘迫。直到我上班的第十個年頭，我才一點點地實現我的愿望。

　　現在，母親終于能跟別人的母親一樣了，能吃上大米白面，能住上寬敞的瓦房，有病能吃得起藥。壓了我二十多年的石頭也終于落了地。然而，母親的眼中并沒有現出我所想看到的幸福。她看我的目光總是帶著一絲擔憂。近幾年，我過得很不如意，母親為此常發出壓抑不住的嘆息，那嘆息刺得我心痛。“都怪媽沒能耐，沒能給你創造一個好家庭。媽罪孽深重啊！”她反反復復地說這句話，反反復復地說。我的一切解釋都是徒勞的。我原以為，讓母親能過上好的生活就是對母親最好的報答。看來我錯了。有什么能比子女的不幸更能傷一個母親的心呢！

　　前幾天回家，母親告訴我她成了一個基督教徒。“孩子，我要為你們禱告，讓主賜給你們福音。”鄰居是媽教友。她告訴我說：你媽把你的名字寫在了祈禱專用的小黑板上，我們已經為你禱告一周了。我無言地聽著，任淚水簌簌而下。

　　母親啊，女兒欠您的債是永遠也還不清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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